第034章 第 34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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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34章 第 34 章
令沛原本確實沒有懷疑過晏白薇, 只是游寧娟那句，“東西是她事先就藏好的”讓他想起那日晏白薇的確一個人去小獵場的事情。
再回想起這幾日晏白薇的舉動，他心中忽然有些起疑。
而且，賀蘭飛雪句句幫著說話, 話語間似乎對游寧娟恨得很, 是發生了什麽事情？再說，她和晏白薇的關系何時到了這麽要好的地步的？
越想這中間的疑點越多。
於是, 那日在凝山的最後一晚, 他獨自去了北邊的小獵場。
將整個獵場巡了一圈，終於在晏白薇原先設陷阱的地方發現了端倪。
雖說血水是被掩埋了起來, 雪化開之後也確實將原本鮮紅的顏色稀釋不少, 幾乎不太會以為那是血的顏色，而且，很多都已經滲進到了泥土裏, 不仔細還真不一定能發現。
但掩蓋不住的血腥味告訴他, 這裏是染過血的。
他往周圍又尋了一圈，果然在不遠處的發現一處新鮮的泥土, 刨開來看，裏頭正是一條染血的白布子。
他當下心便沈了下去。
但這些能說明呢？游家也可能自導自演。
可下一刻，他就在一旁發現了另一段碎布, 那碎布，沒染血，重要的是他見過, 而且是在晏白薇的身上見過。
他忽然想起那日在營帳內看到的那只黑色箱子，當時他還問來著, 可晏白薇一副緊張模樣，說是自己的一些貼身衣裳。
現在想想, 很有可能裝的是捕獸夾。
令沛此刻的心情就像站在懸崖上時，那懸崖忽然斷開，他踩著斷崖噌噌地往下落去，看似腳底下墊著一塊石頭，但其實根本沒有能著手的地方。
下頭只有萬丈深淵。
那個在他看來溫柔和順，敦厚賢惠的人，此刻好像變得陌生了。
她為何騙自己？
翌日回京之後，令沛立即就讓白刃去查了前幾日晏府發生的事情，這才得知晏白清被燒傷的事情，而且似乎是和游寧娟有關。
那日晏白薇去房府，正是去請賀蘭飛雪幫著去宮裏的請太醫。這麽看，賀蘭飛雪是知道這事兒的。難怪賀蘭飛雪那日會那般護著晏白薇。
如此一來，這前後算是對上了。
晏白薇自然也有了害人的動機。
可是捕獸夾呢？從哪裏得來的呢？他忽然想起那處叫作沈記鐵匠鋪的鋪子。
知道了事情的真相，令沛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釋然。
晏白薇是騙了自己不錯，這中間還有意無意地從他口中探聽信息，甚至利用他的職權之便給了她布置陷阱的方便。
可這些都沒能讓令沛如想象中的那般憤怒，他現在的心緒更多的是沈悶。
昨兒個他想了一夜，於正常人而言，發生了這樣的事情，第一個應該是找自己身邊最親緊的人，可晏白薇饒了這麽一個大圈，最後竟然去尋了一開始將她當作小偷的賀蘭飛雪。
她和賀蘭飛雪總共不過數面之緣，為何她寧願去尋她卻不來尋自己？
若是找太醫，他也可以做到。
那日她在房府的那番話，他是聽進了心裏的，他說好好過日子，她也是答應了的，可偏偏，她在遇到事兒之後，最後選擇的依然不是他。
是他真的不夠好？還是說他根本就不值得她信任？
不來尋他也就罷了，或許她認為郡主的身份更為方便，那晏家的事情，她對他只字未提，還說什麽是喬映紅身子不舒服。這又是為何？
他越想心裏越煩躁。
一宿未睡，今日一早，匆匆回來，就是想問個清楚。
晏白薇低著眉，濃長的睫毛撲朔幾下，將一杯水推到令沛跟前，“那日，我在園中，忽然雲秋來尋我，說是清兒出了事情，我心裏便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來，急急地趕了回去，就見著她渾身是傷，一直喊疼。身上大大小小的膿泡簡直不忍直視。後來，聽說是游寧娟做的，我心裏更氣，我知道她是針對我，可我卻連自己的親人都保護不了，我當時只覺得自己太沒有用了。幸而想起臨安郡主前個兒說起有冬獵這事，那時便就計劃上了。”
“捕獸夾是我重新改良過的，它不僅形似虎牙，而且咬合力也不輸真正的老虎，一旦扣住，骨頭都會咬斷。若是醫得好，興許還能站著走路，只是這腳怕是無法同正常人一般整整齊齊了。若是醫得不好，也許也就一輩子坐輪椅上了。”
晏白薇說這話時很平靜，眼裏沒有絲毫膽怯。
這是令沛不認識的晏白薇。
她頓頓，繼續道，“或許三爺覺得我這般不夠磊落，也太過狠心，可是若明著來，我根本傷不了她。清兒於我而言是為數不多的親人，她如今臉上若是留了疤便是一輩子的事情，所以游寧娟她該付出相應的代價。”
“那為何當時出了事不及時來尋我？”令沛道。
這麽一問倒是給晏白薇問住了，為何不去找令沛呢？是因為那日見著他出門了嗎？還是她覺得他幫不上忙？
好像並非如此。
似乎是一開始，她就沒打算去找令沛。
可為什麽沒有這個打算呢？
晏白薇認真地想了一下，好像是因為她本就不想麻煩他，她寧願去麻煩一個外人，也不想去麻煩他。
或許在她的內心便就覺得她和他不是一類人？
她依舊低著頭，沈吟著道，“三爺事務繁多，這點小事我自己處理就好了。”
“小事嗎？既是小事那你覺得自己處理好了嗎？”
想起那日在皇上面前，險些問罪令沛的情景晏白薇搖了搖頭，“沒有，是我連累了三爺差點被治罪，這事兒確實是我沒想周到。我不應該在那樣隆重盛大的場合做出這樣的事情，明知你是護衛內圍安全的，還做了觸犯你職責範圍內的事情，是我太自以為是了，以為能做得很好。當然，也是我太自私了。”
是啊，從沒往心裏去過，自然也就不會考慮得那麽周全。從沒將他們當作是夫妻一體，所以她的自私裏只有她自己。
“所以，你覺是這樣的？你覺得我怕受連累，你覺得我在計較你的自私，覺得如今是因為這些來問你的？”令沛聲音漸漸提高。
這會兒的他，眼裏沒了煙火氣，顯得格外冷漠。
晏白薇自然不是這個意思，可擡眼看向令沛時，冰冷的目光讓她忽然沒了解釋的欲望。
她能說什麽呢？說再多事實就是事實，她確實利用了他也騙了他，還差點把禍事惹到他身上，她如何解釋也改變不了這既定的事實。
令沛見她不說話，以為她這是默認了，握緊了那杯她推過來的水，卻半天都沒有端起來。
房中的空氣忽然變得凝重起來，兩人這般端坐著，誰都沒有再說話。
床頭那只紅梅已經謝了花蕊，炭盆裏的碳還是昨天半夜添的，這會兒只餘留一點殘存的星火以及厚厚的白灰。
整個屋子冷寂得很。
“所以，於你而言，我其實連一個外人都比不上對嗎？上次說好好過日子也是我自說自話對嗎？”
“當然不是這樣。”晏白薇連忙道。
“那是怎樣？”令沛緊緊逼問道。
帶著不多的希冀。
可晏白薇卻再次沈默，她該如何回答呢？
她一直都是想好好過日子的，而且她也確實在好好過日子不是嗎？她盡力做到一個妻子該做的，這不就是在好好過日子？
她明明在努力，可令沛卻覺得她沒有，是她做得還不夠好嗎？
可她實在不知道還應該如何了。
令沛見她又沈默了，沒來由地一陣煩躁，“我從來就不喜歡勉強別人，若是不想，沒必要強忍。”
說完，站起身來就出了門。
晏白薇一臉呆楞，這話是什麽意思？
若是不想？不想什麽呢？是不想和自己好好過日子了嗎？
她心頭一澀，眼眶忽然覺得有些發酸，她一頭坐回凳子上，直到雲夏進來她才緩過神來。
“姑娘，你這半晌不出來，我還以為你怎麽了呢。於媽媽那頭在問，讓你過去看看這兩日的賬，還有昨天你說的那幾樣食材，都已經備好了，姑娘是這會兒就要過去替三爺煲湯羹嗎？”
晏白薇凝了凝神，片刻之後才道，“不用了，食材都收起來吧，三爺，應該不會回來用膳了吧。”
說罷，就提起裙擺出了門。
同於媽媽仔細核對了一番，又將這後頭的事情也一並同下面的人交代了清楚。
臨回玉京園前，特意叫來了於媽媽，“這個是我核對過的賬目，暫且放在你這裏吧。若是夫人到時來問，你給她便是。”
於媽媽不太理解，“三少夫人，這是何意？”
“我就是覺得你是個踏實人兒，放你這兒放心，過幾日，我可能會出府——”
“出府？”
晏白薇笑笑，“出府幾日。”
於媽媽這才接過來，“三少夫人是有事暫時放我這裏啊，那行，你放心，我肯定保管好。”
晏白薇點點頭，“如此便好。”
等她這頭回玉京園已經是午膳的時間了。
雲夏去拿了飯菜過來端進房裏，就見著晏白薇在收拾東西。
雲夏不解地道，“姑娘，你這是做什麽？”
晏白薇平靜地道，“那日游寧娟的事惹了三爺不痛快，如今咱們可能在令府待不下去了，我收拾收拾，免得到時匆忙。另外你下去你再出門一趟。托茂叔，看看能不能暫時找個房子。還有，我這邊的事情，暫時不要告訴小娘，眼下一個清兒的事情就夠她操心的了。”
說到這裏，她翻出錦盒裏僅剩不多的銀子，“這點，你且先給茂叔，若是找房子還差錢，就看看茂叔那邊能不能借點。”
說著又將一張圖紙拿過來，“這個你也一起給茂叔，我已經畫好了，讓他按著做就行了。到時這東西賣出去了，我正好就能還他的錢了。”
事情來得太過突然，雲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，“不是說皇上都沒怪罪三爺嗎？怎麽又生起氣來了？不然姑娘好好同三爺說說？莫不是在氣頭上說了狠話。”
她著急地道。
晏白薇搖搖頭，“別人或許是一時生氣，但三爺不會。他那樣的一個人見過的可比我們多得多，若是他生氣了，那必然不是矯情，而是真生氣了。好了，按著我說的去辦吧，別到時候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。”
雲夏看著手裏的東西，還要再勸，可見著晏白薇的樣子，不想再添煩擾，拿著就出了門。
晏白薇坐下來，將之前挪用的銀子寫了一張借條來，放到了案幾上，又將自己的東西都裝進了箱子裏。
眼下就等著令沛回來後，商量和離的事情，當然，也可能是等著一紙休書過來。
事已至此，她接受一切可能，但她從不後悔。
連著兩日，令沛都沒露面兒，外頭雪落了兩茬兒，就又積了厚雪。
她往軍營裏送過吃食和衣裳，都說令沛不在軍營裏。
晏白薇心緒淡淡的，只得繼續等著。
這日，在屋子裏坐了一會兒，正想著要不要去看看令鴛，就有仆從來傳，說是臨安郡主來了府裏。
晏白薇一驚，賀蘭飛雪怎麽來了？
賀蘭飛雪一進園子就道，“哎呀，你呀，慣會躲懶，整日呆著也不悶？這外頭湖上雪景可是好看了，走走走，咱們出門賞雪去。”
晏白薇迎她進到屋子裏，“我這幾日身子不爽利，怕是陪不了郡主。”一邊說一邊迎著人進到裏頭。
賀蘭飛雪進到屋子，正要問她是哪兒不舒服時，就見著地上的幾個箱子以及幹凈得仿佛沒人住一般的屋子。
她驚訝地道，“這國公府都落魄成這般樣子了？若不是那兩個案幾上有幾摞書卷，我還以為這屋子裏沒人住似的。”
晏白薇沏了茶過來，“三爺不喜繁瑣，這屋子原本陳設也就簡單。如今，挪去了我的東西，看著就更加簡單了。”
賀蘭飛雪一楞，“挪去了你的東西，是什麽意思？”
晏白薇指了指地上東西，“喏，我把我的東西都裝進了這個箱子。”
“裝進箱子？”賀蘭飛雪更加不明白了。
晏白薇淺淺地笑了笑，“上次冬獵的事情惹了三爺不快，我猜想他大概是不想再同我這般過下去了吧，所以就將我的東西都打包了起來。”
“你這話什麽意思？意思是說令沛因為那天的事情不跟你過了？男人果真沒有一個好東西！這事兒對他也沒有影響啊，再說了，本就與你無關，要是我我還嫌這輕了呢。”
“這事兒是我幹的。”
晏白薇原先本就打算將向賀蘭飛雪解釋的，如今正好。
她朝著賀蘭飛雪歉意地福了一禮，“我沒有對郡主說實話，是我辜負了你的情誼，這事兒是我不對。”
說著她就將事情同賀蘭飛雪講了一遍。
賀蘭飛雪聽著，實在想不出晏白薇能這般沈浮，她拿眼打量她，“所以，捕獸夾也是你弄的，人也是你故意放到大獵場和小獵場交界的地方的？所以，游寧娟說的話是真的？”
晏白薇點點頭，“嗯，確實都是真的。郡主，我這般，實在不配做你的朋友，你要打要罵我都接受。”
賀蘭飛雪沈吟了半晌，這才一巴掌拍在那桌子上，嚇得晏白薇心口一跳。
“幹得漂亮！有膽色，我喜歡！這有怨直接說，有仇直接報，這才是真本色，那游寧娟最好一輩子坐輪椅上！”
這一下，換晏白薇吃驚了，這賀蘭飛雪莫不是吃錯藥了？
她撒了謊，而她自己還傻不拉幾地替自己幫腔，若是事情敗露，她說不定也會被責罰，如今聽見事情的真相居然還說好？
賀蘭飛雪將她拉過來，“令沛若是就因為這就和你不過了，那你去我府上，我給你罩著。”
晏白薇笑起來，“郡主，你和房大人一起，我如何去得，再說了，就算去得我也不能去。我自己有手有腳，能養活自己的。”
賀蘭飛雪沒有怪罪她她已經很感激了，哪能還真就住她那邊去了？
不過，她這番話，她還是感動的。
至少，這世上有那麽一個人能懂她所想所思，能不顧一切地拿她當朋友，如此，她覺得已經很幸運了。
“可是，你出去能去哪兒？萬一有個好歹怎麽辦？你那幼妹和小娘怎麽辦？”
晏白薇便將自己的打算說與她聽，“等找到了房子，我可以靠自己做些活計，養活我們三個人還是沒問題的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賀蘭飛雪還要再說，卻被晏白薇攔住道，“郡主，我明白你的好意，可是假若我真就依賴著你，我又算什麽呢？你放心，你這朋友我是交定了，有個郡主朋友，外頭人不敢欺負我，而且萬一我真有走投無路的那天我再去找你也不遲啊。”
賀蘭飛雪看著晏白薇，沒再繼續勸說，握了握她的手，“行。你決定的我都支持你。不過，有一件事你得答應我。”
說著就讓綠蟬拿來自己的錢袋子，“喏，這個你拿著，房子我先替你付著。等你以後日子好了再還我，不然我不放心。”
晏白薇想了想，眼前確實是用錢的時候，於是點點頭，“那就當是我跟郡主你借的。”
她將錢袋拿起來，打開一看，本想拿一錠銀子也就罷了，可裏頭最小的也是金葉子，她看了半天，只得拿出一片來，“那就一片金葉子就夠了。”
賀蘭飛雪眉頭一皺，“這夠什麽？本郡主借錢就借一片金葉子，這不是笑話嗎？”她往錢袋裏一轉，將一錠金子放到桌上，“這個，當是我借你的。”
晏白薇倒吸一口涼氣，這一錠金子，若她真給用完了，她還不知道得還到什麽時候去呢？
不過還是收了起來， “行，那就多謝郡主。”
賀蘭飛雪這頭出了門來，這賞雪景的心情也沒了，左思右想心裏總是不得勁。等回了府，一進門就見著陳錦月從房越的書房裏出來。
她輕輕瞥了一眼，徑直往自己屋頭走。
不料那陳錦月將她叫住，“表嫂，不是聽表哥說你出去賞雪去了嗎？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？”
賀蘭飛雪呵呵一笑，“你算什麽玩意，也敢問本郡主的事情？”
陳錦月笑笑，“自然不敢，我也就只配替表哥打掃打掃書房和寢榻罷了。”
她故意將寢榻兩字咬得重了些。
賀蘭飛雪輕輕看過去，“果然是有娘生沒娘養，這般恬不知恥的話也說得出口，一個未出閣的姑娘，往別人床上跑去打掃是何道理？陳家果然是低門小戶。有本事，你就直接讓房越把你娶了，沒本事就別在這裏礙眼。”
說罷就進了屋子。
一進門就將凳子一踢，“真是晦氣。”
紫衣端水進來，笑著道，“郡主，你呀就別氣了，那陳錦月也就是挑頭兒熱，咱們姑爺就沒在府上，一早就同令家三公子出門去了。”
“他不在她陳錦月就能進了？若不是他的默許，她能進書房去？”
說罷，停了一瞬，看向紫衣，“你剛剛說房越和令沛出去了”
紫衣點點頭，“嗯。”
“有說去哪兒嗎？”
“好像是去柳家茶鋪去了吧。”
柳家茶鋪？
賀蘭飛雪冷哼一聲，晏白薇在家自己一個人默默收拾東西，一副難受模樣，他令沛倒好，還有心情去喝茶？
再一想到陳錦月剛剛模樣，對房越也是氣不打一處來，她當即吩咐紫衣道，“去，給我備馬車去。”
她晏白薇對他令沛事事順從，她可不是晏白薇，今兒個就要替著去好好說道說道這群不是東西的男人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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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沛原本確實沒有懷疑過晏白薇, 只是游寧娟那句，“東西是她事先就藏好的”讓他想起那日晏白薇的確一個人去小獵場的事情。
再回想起這幾日晏白薇的舉動，他心中忽然有些起疑。
而且，賀蘭飛雪句句幫著說話, 話語間似乎對游寧娟恨得很, 是發生了什麽事情？再說，她和晏白薇的關系何時到了這麽要好的地步的？
越想這中間的疑點越多。
於是, 那日在凝山的最後一晚, 他獨自去了北邊的小獵場。
將整個獵場巡了一圈，終於在晏白薇原先設陷阱的地方發現了端倪。
雖說血水是被掩埋了起來, 雪化開之後也確實將原本鮮紅的顏色稀釋不少, 幾乎不太會以為那是血的顏色，而且，很多都已經滲進到了泥土裏, 不仔細還真不一定能發現。
但掩蓋不住的血腥味告訴他, 這裏是染過血的。
他往周圍又尋了一圈，果然在不遠處的發現一處新鮮的泥土, 刨開來看，裏頭正是一條染血的白布子。
他當下心便沈了下去。
但這些能說明呢？游家也可能自導自演。
可下一刻，他就在一旁發現了另一段碎布, 那碎布，沒染血，重要的是他見過, 而且是在晏白薇的身上見過。
他忽然想起那日在營帳內看到的那只黑色箱子，當時他還問來著, 可晏白薇一副緊張模樣，說是自己的一些貼身衣裳。
現在想想, 很有可能裝的是捕獸夾。
令沛此刻的心情就像站在懸崖上時，那懸崖忽然斷開，他踩著斷崖噌噌地往下落去，看似腳底下墊著一塊石頭，但其實根本沒有能著手的地方。
下頭只有萬丈深淵。
那個在他看來溫柔和順，敦厚賢惠的人，此刻好像變得陌生了。
她為何騙自己？
翌日回京之後，令沛立即就讓白刃去查了前幾日晏府發生的事情，這才得知晏白清被燒傷的事情，而且似乎是和游寧娟有關。
那日晏白薇去房府，正是去請賀蘭飛雪幫著去宮裏的請太醫。這麽看，賀蘭飛雪是知道這事兒的。難怪賀蘭飛雪那日會那般護著晏白薇。
如此一來，這前後算是對上了。
晏白薇自然也有了害人的動機。
可是捕獸夾呢？從哪裏得來的呢？他忽然想起那處叫作沈記鐵匠鋪的鋪子。
知道了事情的真相，令沛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釋然。
晏白薇是騙了自己不錯，這中間還有意無意地從他口中探聽信息，甚至利用他的職權之便給了她布置陷阱的方便。
可這些都沒能讓令沛如想象中的那般憤怒，他現在的心緒更多的是沈悶。
昨兒個他想了一夜，於正常人而言，發生了這樣的事情，第一個應該是找自己身邊最親緊的人，可晏白薇饒了這麽一個大圈，最後竟然去尋了一開始將她當作小偷的賀蘭飛雪。
她和賀蘭飛雪總共不過數面之緣，為何她寧願去尋她卻不來尋自己？
若是找太醫，他也可以做到。
那日她在房府的那番話，他是聽進了心裏的，他說好好過日子，她也是答應了的，可偏偏，她在遇到事兒之後，最後選擇的依然不是他。
是他真的不夠好？還是說他根本就不值得她信任？
不來尋他也就罷了，或許她認為郡主的身份更為方便，那晏家的事情，她對他只字未提，還說什麽是喬映紅身子不舒服。這又是為何？
他越想心裏越煩躁。
一宿未睡，今日一早，匆匆回來，就是想問個清楚。
晏白薇低著眉，濃長的睫毛撲朔幾下，將一杯水推到令沛跟前，“那日，我在園中，忽然雲秋來尋我，說是清兒出了事情，我心裏便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來，急急地趕了回去，就見著她渾身是傷，一直喊疼。身上大大小小的膿泡簡直不忍直視。後來，聽說是游寧娟做的，我心裏更氣，我知道她是針對我，可我卻連自己的親人都保護不了，我當時只覺得自己太沒有用了。幸而想起臨安郡主前個兒說起有冬獵這事，那時便就計劃上了。”
“捕獸夾是我重新改良過的，它不僅形似虎牙，而且咬合力也不輸真正的老虎，一旦扣住，骨頭都會咬斷。若是醫得好，興許還能站著走路，只是這腳怕是無法同正常人一般整整齊齊了。若是醫得不好，也許也就一輩子坐輪椅上了。”
晏白薇說這話時很平靜，眼裏沒有絲毫膽怯。
這是令沛不認識的晏白薇。
她頓頓，繼續道，“或許三爺覺得我這般不夠磊落，也太過狠心，可是若明著來，我根本傷不了她。清兒於我而言是為數不多的親人，她如今臉上若是留了疤便是一輩子的事情，所以游寧娟她該付出相應的代價。”
“那為何當時出了事不及時來尋我？”令沛道。
這麽一問倒是給晏白薇問住了，為何不去找令沛呢？是因為那日見著他出門了嗎？還是她覺得他幫不上忙？
好像並非如此。
似乎是一開始，她就沒打算去找令沛。
可為什麽沒有這個打算呢？
晏白薇認真地想了一下，好像是因為她本就不想麻煩他，她寧願去麻煩一個外人，也不想去麻煩他。
或許在她的內心便就覺得她和他不是一類人？
她依舊低著頭，沈吟著道，“三爺事務繁多，這點小事我自己處理就好了。”
“小事嗎？既是小事那你覺得自己處理好了嗎？”
想起那日在皇上面前，險些問罪令沛的情景晏白薇搖了搖頭，“沒有，是我連累了三爺差點被治罪，這事兒確實是我沒想周到。我不應該在那樣隆重盛大的場合做出這樣的事情，明知你是護衛內圍安全的，還做了觸犯你職責範圍內的事情，是我太自以為是了，以為能做得很好。當然，也是我太自私了。”
是啊，從沒往心裏去過，自然也就不會考慮得那麽周全。從沒將他們當作是夫妻一體，所以她的自私裏只有她自己。
“所以，你覺是這樣的？你覺得我怕受連累，你覺得我在計較你的自私，覺得如今是因為這些來問你的？”令沛聲音漸漸提高。
這會兒的他，眼裏沒了煙火氣，顯得格外冷漠。
晏白薇自然不是這個意思，可擡眼看向令沛時，冰冷的目光讓她忽然沒了解釋的欲望。
她能說什麽呢？說再多事實就是事實，她確實利用了他也騙了他，還差點把禍事惹到他身上，她如何解釋也改變不了這既定的事實。
令沛見她不說話，以為她這是默認了，握緊了那杯她推過來的水，卻半天都沒有端起來。
房中的空氣忽然變得凝重起來，兩人這般端坐著，誰都沒有再說話。
床頭那只紅梅已經謝了花蕊，炭盆裏的碳還是昨天半夜添的，這會兒只餘留一點殘存的星火以及厚厚的白灰。
整個屋子冷寂得很。
“所以，於你而言，我其實連一個外人都比不上對嗎？上次說好好過日子也是我自說自話對嗎？”
“當然不是這樣。”晏白薇連忙道。
“那是怎樣？”令沛緊緊逼問道。
帶著不多的希冀。
可晏白薇卻再次沈默，她該如何回答呢？
她一直都是想好好過日子的，而且她也確實在好好過日子不是嗎？她盡力做到一個妻子該做的，這不就是在好好過日子？
她明明在努力，可令沛卻覺得她沒有，是她做得還不夠好嗎？
可她實在不知道還應該如何了。
令沛見她又沈默了，沒來由地一陣煩躁，“我從來就不喜歡勉強別人，若是不想，沒必要強忍。”
說完，站起身來就出了門。
晏白薇一臉呆楞，這話是什麽意思？
若是不想？不想什麽呢？是不想和自己好好過日子了嗎？
她心頭一澀，眼眶忽然覺得有些發酸，她一頭坐回凳子上，直到雲夏進來她才緩過神來。
“姑娘，你這半晌不出來，我還以為你怎麽了呢。於媽媽那頭在問，讓你過去看看這兩日的賬，還有昨天你說的那幾樣食材，都已經備好了，姑娘是這會兒就要過去替三爺煲湯羹嗎？”
晏白薇凝了凝神，片刻之後才道，“不用了，食材都收起來吧，三爺，應該不會回來用膳了吧。”
說罷，就提起裙擺出了門。
同於媽媽仔細核對了一番，又將這後頭的事情也一並同下面的人交代了清楚。
臨回玉京園前，特意叫來了於媽媽，“這個是我核對過的賬目，暫且放在你這裏吧。若是夫人到時來問，你給她便是。”
於媽媽不太理解，“三少夫人，這是何意？”
“我就是覺得你是個踏實人兒，放你這兒放心，過幾日，我可能會出府——”
“出府？”
晏白薇笑笑，“出府幾日。”
於媽媽這才接過來，“三少夫人是有事暫時放我這裏啊，那行，你放心，我肯定保管好。”
晏白薇點點頭，“如此便好。”
等她這頭回玉京園已經是午膳的時間了。
雲夏去拿了飯菜過來端進房裏，就見著晏白薇在收拾東西。
雲夏不解地道，“姑娘，你這是做什麽？”
晏白薇平靜地道，“那日游寧娟的事惹了三爺不痛快，如今咱們可能在令府待不下去了，我收拾收拾，免得到時匆忙。另外你下去你再出門一趟。托茂叔，看看能不能暫時找個房子。還有，我這邊的事情，暫時不要告訴小娘，眼下一個清兒的事情就夠她操心的了。”
說到這裏，她翻出錦盒裏僅剩不多的銀子，“這點，你且先給茂叔，若是找房子還差錢，就看看茂叔那邊能不能借點。”
說著又將一張圖紙拿過來，“這個你也一起給茂叔，我已經畫好了，讓他按著做就行了。到時這東西賣出去了，我正好就能還他的錢了。”
事情來得太過突然，雲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，“不是說皇上都沒怪罪三爺嗎？怎麽又生起氣來了？不然姑娘好好同三爺說說？莫不是在氣頭上說了狠話。”
她著急地道。
晏白薇搖搖頭，“別人或許是一時生氣，但三爺不會。他那樣的一個人見過的可比我們多得多，若是他生氣了，那必然不是矯情，而是真生氣了。好了，按著我說的去辦吧，別到時候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。”
雲夏看著手裏的東西，還要再勸，可見著晏白薇的樣子，不想再添煩擾，拿著就出了門。
晏白薇坐下來，將之前挪用的銀子寫了一張借條來，放到了案幾上，又將自己的東西都裝進了箱子裏。
眼下就等著令沛回來後，商量和離的事情，當然，也可能是等著一紙休書過來。
事已至此，她接受一切可能，但她從不後悔。
連著兩日，令沛都沒露面兒，外頭雪落了兩茬兒，就又積了厚雪。
她往軍營裏送過吃食和衣裳，都說令沛不在軍營裏。
晏白薇心緒淡淡的，只得繼續等著。
這日，在屋子裏坐了一會兒，正想著要不要去看看令鴛，就有仆從來傳，說是臨安郡主來了府裏。
晏白薇一驚，賀蘭飛雪怎麽來了？
賀蘭飛雪一進園子就道，“哎呀，你呀，慣會躲懶，整日呆著也不悶？這外頭湖上雪景可是好看了，走走走，咱們出門賞雪去。”
晏白薇迎她進到屋子裏，“我這幾日身子不爽利，怕是陪不了郡主。”一邊說一邊迎著人進到裏頭。
賀蘭飛雪進到屋子，正要問她是哪兒不舒服時，就見著地上的幾個箱子以及幹凈得仿佛沒人住一般的屋子。
她驚訝地道，“這國公府都落魄成這般樣子了？若不是那兩個案幾上有幾摞書卷，我還以為這屋子裏沒人住似的。”
晏白薇沏了茶過來，“三爺不喜繁瑣，這屋子原本陳設也就簡單。如今，挪去了我的東西，看著就更加簡單了。”
賀蘭飛雪一楞，“挪去了你的東西，是什麽意思？”
晏白薇指了指地上東西，“喏，我把我的東西都裝進了這個箱子。”
“裝進箱子？”賀蘭飛雪更加不明白了。
晏白薇淺淺地笑了笑，“上次冬獵的事情惹了三爺不快，我猜想他大概是不想再同我這般過下去了吧，所以就將我的東西都打包了起來。”
“你這話什麽意思？意思是說令沛因為那天的事情不跟你過了？男人果真沒有一個好東西！這事兒對他也沒有影響啊，再說了，本就與你無關，要是我我還嫌這輕了呢。”
“這事兒是我幹的。”
晏白薇原先本就打算將向賀蘭飛雪解釋的，如今正好。
她朝著賀蘭飛雪歉意地福了一禮，“我沒有對郡主說實話，是我辜負了你的情誼，這事兒是我不對。”
說著她就將事情同賀蘭飛雪講了一遍。
賀蘭飛雪聽著，實在想不出晏白薇能這般沈浮，她拿眼打量她，“所以，捕獸夾也是你弄的，人也是你故意放到大獵場和小獵場交界的地方的？所以，游寧娟說的話是真的？”
晏白薇點點頭，“嗯，確實都是真的。郡主，我這般，實在不配做你的朋友，你要打要罵我都接受。”
賀蘭飛雪沈吟了半晌，這才一巴掌拍在那桌子上，嚇得晏白薇心口一跳。
“幹得漂亮！有膽色，我喜歡！這有怨直接說，有仇直接報，這才是真本色，那游寧娟最好一輩子坐輪椅上！”
這一下，換晏白薇吃驚了，這賀蘭飛雪莫不是吃錯藥了？
她撒了謊，而她自己還傻不拉幾地替自己幫腔，若是事情敗露，她說不定也會被責罰，如今聽見事情的真相居然還說好？
賀蘭飛雪將她拉過來，“令沛若是就因為這就和你不過了，那你去我府上，我給你罩著。”
晏白薇笑起來，“郡主，你和房大人一起，我如何去得，再說了，就算去得我也不能去。我自己有手有腳，能養活自己的。”
賀蘭飛雪沒有怪罪她她已經很感激了，哪能還真就住她那邊去了？
不過，她這番話，她還是感動的。
至少，這世上有那麽一個人能懂她所想所思，能不顧一切地拿她當朋友，如此，她覺得已經很幸運了。
“可是，你出去能去哪兒？萬一有個好歹怎麽辦？你那幼妹和小娘怎麽辦？”
晏白薇便將自己的打算說與她聽，“等找到了房子，我可以靠自己做些活計，養活我們三個人還是沒問題的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賀蘭飛雪還要再說，卻被晏白薇攔住道，“郡主，我明白你的好意，可是假若我真就依賴著你，我又算什麽呢？你放心，你這朋友我是交定了，有個郡主朋友，外頭人不敢欺負我，而且萬一我真有走投無路的那天我再去找你也不遲啊。”
賀蘭飛雪看著晏白薇，沒再繼續勸說，握了握她的手，“行。你決定的我都支持你。不過，有一件事你得答應我。”
說著就讓綠蟬拿來自己的錢袋子，“喏，這個你拿著，房子我先替你付著。等你以後日子好了再還我，不然我不放心。”
晏白薇想了想，眼前確實是用錢的時候，於是點點頭，“那就當是我跟郡主你借的。”
她將錢袋拿起來，打開一看，本想拿一錠銀子也就罷了，可裏頭最小的也是金葉子，她看了半天，只得拿出一片來，“那就一片金葉子就夠了。”
賀蘭飛雪眉頭一皺，“這夠什麽？本郡主借錢就借一片金葉子，這不是笑話嗎？”她往錢袋裏一轉，將一錠金子放到桌上，“這個，當是我借你的。”
晏白薇倒吸一口涼氣，這一錠金子，若她真給用完了，她還不知道得還到什麽時候去呢？
不過還是收了起來， “行，那就多謝郡主。”
賀蘭飛雪這頭出了門來，這賞雪景的心情也沒了，左思右想心裏總是不得勁。等回了府，一進門就見著陳錦月從房越的書房裏出來。
她輕輕瞥了一眼，徑直往自己屋頭走。
不料那陳錦月將她叫住，“表嫂，不是聽表哥說你出去賞雪去了嗎？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？”
賀蘭飛雪呵呵一笑，“你算什麽玩意，也敢問本郡主的事情？”
陳錦月笑笑，“自然不敢，我也就只配替表哥打掃打掃書房和寢榻罷了。”
她故意將寢榻兩字咬得重了些。
賀蘭飛雪輕輕看過去，“果然是有娘生沒娘養，這般恬不知恥的話也說得出口，一個未出閣的姑娘，往別人床上跑去打掃是何道理？陳家果然是低門小戶。有本事，你就直接讓房越把你娶了，沒本事就別在這裏礙眼。”
說罷就進了屋子。
一進門就將凳子一踢，“真是晦氣。”
紫衣端水進來，笑著道，“郡主，你呀就別氣了，那陳錦月也就是挑頭兒熱，咱們姑爺就沒在府上，一早就同令家三公子出門去了。”
“他不在她陳錦月就能進了？若不是他的默許，她能進書房去？”
說罷，停了一瞬，看向紫衣，“你剛剛說房越和令沛出去了”
紫衣點點頭，“嗯。”
“有說去哪兒嗎？”
“好像是去柳家茶鋪去了吧。”
柳家茶鋪？
賀蘭飛雪冷哼一聲，晏白薇在家自己一個人默默收拾東西，一副難受模樣，他令沛倒好，還有心情去喝茶？
再一想到陳錦月剛剛模樣，對房越也是氣不打一處來，她當即吩咐紫衣道，“去，給我備馬車去。”
她晏白薇對他令沛事事順從，她可不是晏白薇，今兒個就要替著去好好說道說道這群不是東西的男人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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